匪兮

当我叫出ta的名字,ta变成了我的花朵。

【雷声】

#春蕾计划#

#姐姐来了#

【相信大家的声音一定能汇成光束】

正文:

和大多数人不太一样,小春喜欢雷声。

“要打雷了!”

每当雷雨将至,小春就会蹲在家门口,支着下巴,望着天上厚重的云层。

我在一旁看着,只觉得空气阴沉,天地压抑,只有她的眼睛格外亮。

我喜欢她的眼睛,但我不喜欢雷声。


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到她身边的,意识的最初,是看到她在一个妇人怀里,脸蛋红扑扑的,微微皱着眉头,嘴里嘟囔着什么。

我到妇人面前挥了挥手,但她貌似看不到我,不仅如此,我也触碰不到屋内的任何东西。

我大约是死了,我想。

妇人轻轻拍醒她,柔声说:“来,小春,醒醒,吃过药再喝点鸡蛋汤,热乎的,喝下去睡一觉明天就不难受了,来。”

妇人把印着花的小被子围在她身上,一手搂着肩膀,一手用勺子喂汤。

“外面是什么声音?”喝了几口后,小春勉勉强强抬了下眼,又咳嗽了几声。

“没什么,是雷声。”妇人用脸贴了贴小春的额头,让她躺下,把被子塞得严实,轻轻拍着,“睡吧。”

我飘来荡去,在门这边隐约听到些声音,但不真切,诸如是“丧门星赔钱货”、“鸡蛋给个丫头吃”、“不争气的肚皮生个女娃还是个病怏货”......

言语中的恶意比雷声还要昭彰。

我想去门外看看都是谁,说来惭愧,虽是个鬼魂,连门都穿不过去,但后来我发现,我其实是可以穿门穿墙的,不过我的行动范围只能是在这个小姑娘的身边。


可能是缘分吧,我虽不记得生前的事,但如果我只能在她身边,这也一定是某种奇妙的安排,她不知道我的存在,但我一直看着她的故事。

据说小姑娘生在一个明媚春天,因此她娘给她起了这个名字,但也只有她娘会这么叫她。

她的奶奶通常是“喂喂”的呼来喝去,叫她去搬柴火喂鸡什么的,有时饭做好喊了两声没回应,看到她坐在门口发呆,就一把揪起她的耳朵,唾沫横飞地骂:“死丫头!叫你吃饭呢!聋啦!”

她爹喝酒不喝酒完全是两副样子,平常叫她也只是喊她拿东西,“丫头,给我拿头蒜来!”“丫头!再给我买瓶啤酒回来!”只有看到小春拿回全是红对勾的考试卷时,会粗鲁地揉乱她的头发,傻乐两声,“我闺女真厉害!”

小春把每张她爹夸过的试卷都贴在墙上,小春的娘看了也高兴,会揉着小春的脸蛋说:“我们家小春以后一定有出息,说不定能成大学生嘞!”小春的爹心情好时会附和几句,心情不好喝了酒就开始摔摔打打,骂骂咧咧,有时推搡中伤到小春的娘,小春的娘也不喊不哭,只是拼命捂着小春的耳朵,不让她听那些难听的话。

打人时,家中其他人从来当做没听见,酒醒后,小春的奶奶会把小春的爹叫到一旁,说些“打老婆没什么,扇巴掌就行,注意别上脚,要是踹坏了肚子,她的小孙子可没指望了。”

我看到小春躲在门外,手里捏着一张新试卷,全是红勾勾,她可能是想着之前是她做错了事,才害得娘亲被打吧,希望这样能让她爹高兴,毕竟她以前也不明白除了考100分还怎么能让爹开心,现在她知道了,能让她爹和奶奶高兴的只有一个办法。

如果她是男孩,娘就不会挨打了,我知道她在想什么。

小春回到屋子,看到爹给娘削了一个苹果,笑着看她吃,又搂着她在耳边不知道说些什么,把娘亲逗得笑出声来,顺着她笑时的眼纹往上,淤青明显,但好像根本没人记得那件事。

小春被她爹支出屋子,大约十个月后,一个雷声大作的夜晚,小春多了一个弟弟。


小春很喜欢这个弟弟,粉嫩嫩的小团子,会抓着她的手指咯咯地笑。

最重要的是,弟弟出生后,爹和奶奶都很高兴,爹喝酒的次数少了,奶奶对娘亲也温和了许多。

看呀,弟弟真厉害,只是生下来,就让家里的人那么高兴,就毫不费力地成为了娘亲的救星,我知道她在想什么。

仅仅是生下来而已。


小春只是羡慕,但从未埋怨,她知道,家里穷,她能上学已经是命运给她莫大的恩赐。

有时,她甚至觉得命运待她其实很好,雷声就像使者,送给了她人生中第一碗鸡蛋汤,送给了她一个拯救母亲的弟弟。

老师告诉她,她能上学读书,是因为山外的一群好心人,好心人们倾财倾力创办了一个计划,帮助像她这样的女孩子。

小春想好好学习,考上大学,走到山外,加入那群好心人,也成为一个播撒希望的使者,成为一道雷电,响声传遍四野,光亮洒满人间。

回到家,小春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照顾弟弟,把弟弟哄睡着后,她才有时间在一旁轻轻地翻书看。

我总是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样子,但从不觉得充实,反而觉得空虚。

唯一我能好好看着她眼睛的时候就是雷雨将至之际,尤其是雷雨的深夜,她蹑手蹑脚地从炕上爬起来到窗边,漆黑的天空为背景,但黑压压的云层仍然很显眼。

先是一道闪电,天地都亮了一下,像是有巨人在天穹的上方开着闪光灯,给人间照了张相。

随后是雷声轰隆,我倒觉得比起白日的呵斥声和哭声,反倒更是一种纯粹的安静。

每场雷雨后,小春都会去林子里,她喜欢闻雨后泥土的味道,喜欢听雨后小鸟的叫声,她一直走一直走,直到发现雨后冒出的第一朵花蕾,摘下来回去带给母亲。

找未开的花带回家养这原是小春的娘的爱好,但小春的娘生完弟弟后,身子一直不好,受不得凉,也没法去太潮湿的地方,小春便每次都记得把这份生机带回家来。

小春还对她娘说,以后考上好大学,有了好工作,就把娘接到暖和的地方住,再弄个小院子,一起种好多好多的花。

我希望她能愿望成真。


有一天,小春回到家时,还没进门,只听到屋里娘在喊着”这都是小春的东西!你凭什么撕掉?“

小春的娘自从病后,我从来没听过她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。

我随着小春进屋,只看见原先墙上贴着的试卷和证书全都零散在地上,有几张上面还有着鞋印。

小春的奶奶只瞥了小春一眼,毫不在意地喊着:”你吼什么吼!那死丫头能读那么多年书已经是咱家对她好了,不然谁家女娃还能上学哦!你还真指望她能考大学啊!她考大学有什么用?迟早得嫁人!咱家的希望都在我孙子身上,这学当然是得我孙子上!“

我第一次见小春的娘哭,明明挨打时都没掉过眼泪,她抱着小春,咳嗽声和哭声交缠在一起,不一会就晕了过去,小春的爹连忙把小春的娘抱进里屋,让小春的奶奶去照顾,小春奶奶虽不情愿,还是骂骂咧咧地去了。

这期间小春就一直站在原地,不说话,也没有表情,小春的爹过了一会才回来,他站在小春面前局促地搓了搓手,然后捏了捏她的肩膀。

”小春啊!你是姐姐,得让着弟弟对不对,弟弟到了上学的年纪了,你也知道这家里困难,你长大了,应该懂事了,对不对?“

不行!那是她的东西!你们凭什么抢!那是给她的东西!

我用力喊着,但没人听得见。

我浸在愤怒里,听不到小春的爹还在胡扯什么懂事分担的狗屁话,只看到小春咬着嘴唇,最后轻微又沉重地点了下头,然后看到小春的爹唯一一次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,转身走了。

小春还是没哭,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,手下意识地抬了一下,然后转身离开,蹲在门口,盯着天上,她大概是在等打雷吧,可惜夜空晴朗,一丝云彩都没有。

这时,后面传来声响,小春回头看到弟弟抱着她的试卷和证书来到她身边坐下,说:”姐,这都是你宝贝的东西,怎么都掉在地上了,我都给你捡起来啦!“

小春怔了一下,一把抱过弟弟,小声地哭了起来,纸张又有一部分撒在地上。

“姐你怎么了?隔壁家虎子又欺负你了么?我明天帮你报仇!”弟弟笨拙地拍了拍小春的后背。

“不是的...不是的...”小春小声地重复着,"不是你...不是你..."

我分不清她在说给谁听。


过了一段时间,小春的奶奶说是给小春找了门好亲事,只见过一次面,那人看上去比小春大十几岁,脸上堆着油腻的笑,拿了很多彩礼过来,小春的奶奶当着许多人的面把小春拉到屋子中间,将她转来转去,还特意着重拍了拍她的屁股,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,“喏!我们家小春!干活麻利!还识字儿呢!最重要的是啊屁股大好生养!你们瞅瞅这屁股!哎呦喂保准能生一堆儿子!”

她的语气就像是在集市上拍卖自家养的牲畜。

出嫁前一天的夜里,下了场很大的雷雨,小春却没在窗边守着,打雷时,她抱着膝盖背对着光亮,我看不清她的眼睛。

第二天一大早,雨过天晴,阳光明媚,迎亲的人还没来,小春就爬起来,换上了小春的娘给做的红色的布裙子,她之前从没舍得穿过,红色很衬她。

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她穿这件裙子出门,这件裙子有些眼熟,可我也拦不住她。

小春摸了摸桌上的喜服,又看了眼还在睡觉的娘亲和弟弟,悄悄出门了,我知道,她大约是又要出门找花了。


她进了林子走呀走,走呀走,春光正盛,大多花已经开了,走了好久后,终于她在一个崖边看到一株花蕾。

红红的,和她的裙子是一个颜色。

小春一手勾着树桩,一边探身去摘花,摘到时,远处传来了迎亲队伍的声音,她出来有点久了,估计家里人已经开始四处找她了,她又往下望了望,都是错杂的树枝草丛还有其中若隐若现的石头,她不知怎么愣了神,可能是雨后湿滑,她勾着树桩的手一滑,就滚了下去。

我伸手,当然是什么也没抓到。

我找到她时,她的额头上满是血,远处看就像是别了一朵大红色的山茶花,花瓣在阳光下融化汩汩流淌着,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株花蕾。

她是失手还是故意呢?

我突然想问问她,但她已经回答不了了。

红裙,红血,红花,这莫名旖旎的景象像是隆隆的雷声,冲着我声嘶力竭地叫喊着,我脑海中有什么记忆呼之欲出,就像是满月下的潮汐。

我知道,我马上就要想起我的名字了。

“小春!”

我猛地回头,看到身子一向弱的小春的娘不知哪来的力气,跌跌撞撞地跑过来,穿过我的身体。

我看着小春的娘和紧接着跑来的弟弟抱着小春哭个不停,只觉得哭声越来越远,这个灵魂好像也要消失了。

当她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熄灭时,也就是我消失的最后一刻,我才想起来我的名字。


我叫小春,生于一个明媚的春天,也死于一个明媚的春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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